卷之二入集·传忠录(中)
景岳全书
卷之二入集·传忠录(中)
作者:明·张介宾  |  字数:15470  |  更新时间:2023-01-02 18:43:49

  神气存亡论(十二)

  经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善乎神之为义,此死生之本,不可不察也。以脉言之,则脉贵有神。《脉法》曰∶脉中有力,即为有神。夫有力者,非强健之谓,谓中和之力也。大抵有力中不失和缓,柔软中不失有力,此方是脉中之神。若其不及,即微弱脱绝之无力也。

  若其太过,即弦强真藏之有力也。二者均属无神,皆危兆也。

  以形证言之,则目光精彩,言语清亮,神思不乱,肌肉不削,气息如常,大小便不脱,若此者,虽其脉有可疑,尚无足虑,以其形之神在也。若目暗睛迷,形羸色败,喘急异常,泄泻不止,或通身大肉已脱,或两手寻衣摸床,或无邪而言语失伦,或无病而虚空见鬼,或病胀满而补泻皆不可施,或病寒热而温凉皆不可用,或忽然暴病,即沉迷烦躁,昏不知人,或一时卒倒,即眼闭口开,手撒遗尿。若此者,虽其脉无凶候,必死无疑,以其形之神去也。

  再以治法言之,凡药食入胃,所以能胜邪者,必赖胃气施布药力,始能温吐汗下以逐其邪。若邪气胜,胃气竭者,汤药纵下,胃气不能施化,虽有神丹,其将奈之何哉。所以有用寒不寒,用热不热者,有发其汗而表不应,行其滞而里不应者,有虚不受补,实不可攻者,有药食不能下咽,或下咽即呕者。若此者,呼之不应,遣之不动,此以脏气元神尽去,无可得而使也,是又在脉证之外亦死无疑者。

  虽然,脉证之神,若尽乎此,然有脉重证轻而知其可生者,有脉轻证重而知其必死者,此取证不取脉也。有证重脉轻而必其可生者,有证轻脉重而谓其必死者,此取脉不取证也。

  取舍疑似之间,自有一种玄妙。甚矣,神之难言也。能知神之缓急者,其即医之神者乎。

  君火相火论(十三)

  余向释《内经》,于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之义,说固详矣,而似犹有未尽者。及见东垣云∶相火者,下焦包络之火,元气之贼也,丹溪亦述而证之。予闻此说,尝掩口而笑,而觉其不察之甚也。由此兴感,因再绎之。

  夫《内经》发明火义,而以君相明位四字为目,此四字者,个个着实,是诚至道之纲领,有不可不阐扬其精义者。亦何以见之?盖君道惟神,其用在虚;相道惟力,其用在实。故君之能神者,以其明也;相之能力者,以其位也。明者明于上,为化育之元主;位者位于下,为神明之洪基。此君相相成之大道,而有此天不可无此地,有此君不可无此相也,明矣。

  君相之义,岂泛言哉!至若五运之分,各职其一,惟于火字独言君相,而他则不及者何也?盖两间生气,总曰元气,元气惟阳为主,阳气惟火而已。第火之为用,其道最微,请以火象证之。如轻清而光焰于上者,火之明也;重实而温蓄于下者,火之位也。明即位之神,无明则神用无由以着;位即明之本,无位则光焰何从以生。故君火之变化于无穷,总赖此相火之栽根于有地,虽分之则一而二,而总之则二而一者也。此君火相火之辩。凡其为生化,为盛衰,为本末,重轻攸系,从可知矣。人生所赖者惟此,故《内经》特以为言。

  然在《内经》则但表其大义,原无分属之条,惟《刺禁论》曰∶七节之傍,中有小心。

  此固隐然有相火所居之意。故后世诸家咸谓相火寄在命门,是固然矣。然以予之见,则见君相之义,无藏不有。又何以辩之?盖总言大体,则相火当在命门,谓根 在下,为枝叶之本也。析言职守,则脏腑各有君相,谓志意所出,无不从乎形质也。故凡以心之神,肺之气,脾胃之仓廪,肝胆之谋勇,两肾之伎巧变化,亦总皆发见之神奇,使无其地,何以生此?使地有不浓,何以蕃此?此皆从位字发生,而五脏各有位,则五脏亦各有相,相强则君强,此相道之关系,从可知矣。故圣人特命此名,诚重之也。而后人指之为贼,抑何异耶!此万世之疑窦,故予不得不辩。

  或曰∶是若谬矣。第彼之指为贼者,亦有深意。盖谓人之情欲多有妄动,动则俱能起火,火盛致伤元气,即所谓元气之贼,亦何不可?予曰∶此固邪正之歧,最当明辩者也。夫情欲之动,邪念也,邪念之火为邪气。君相之火,正气也,正气之蓄为元气。其在身家,譬之产业,贤者能守之。不肖者能荡之。罪与不罪,在子孙之废与不废, 基何与焉?相火之义亦犹此耳。夫既以相称之,而竟以贼名之,其失圣人之意也远矣。且凡火之贼伤人者,非君相之真火,无论在内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贼,相火不可言贼也。矧六贼之中,火惟居一,何二子独知畏火,其甚如是,而并昧邪正之大义,亦何谓耶?予闻其言,固知其错认面目矣,不觉因而失笑。

  先天后天论(十四)

  人生于地,悬命于天,此人之制命于天也。栽者,培之。倾者,覆之。此天之制命于人也。天本无二,而以此观之,则有天之天者,谓生我之天,生于无而由乎天也;有人之天者,谓成我之天,成于有而由乎我也。生者在前,成者在后,而先天后天之义,于斯见矣。故以人之禀赋言,则先天强浓者,多寿;先天薄弱者,多夭。后天培养者,寿者更寿;后天斫削者,夭者更夭。

  若夫骨骼者,先天也。肌肉者,后天也。精神者,先天也。容貌者,后天也。颜色之有辩也,苍者寿而妖者夭。嫩中有苍者吉,苍中有嫩者凶。声音之有辩也,充者寿而怯者夭。

  虽细而长者吉,虽洪而促者凶。形体之有辩也,坚者寿而脆者夭。身虽羸瘦而动作能耐者吉,体虽强盛而精神易困者凶。动静有辩也,静者寿而躁者夭。性虽若急而急中有和者吉,阳虽若浓而阴中蕴薄者凶。至若少长之辩,初虽绵弱而渐长渐坚者,晚成之征也。气质之辩,少年华丽而易盈易满者,早凋之兆也。是故两天俱得其全者,耆艾无疑也。先后俱失其守者,夭促弗卜也。

  若以人之作用言,则先天之强者不可恃,恃则并失其强矣;后天之弱者当知慎,慎则人能胜天矣。所谓慎者,慎情志可以保心神,慎寒暑可以保肺气,慎酒色可以保肝肾,慎劳倦饮食可以保脾胃。惟乐可以养生,欲乐者莫如为善。惟福可以保生,祈福者切勿欺天。但使表里无亏,则邪疾何由而犯?而两天之权不在我乎?故广成子曰∶毋劳尔形,毋摇尔精,乃可以长生。至矣哉,两言尽之矣。勿以此为易而忽之。

  标本论(十五)

  病有标本者,本为病之源,标为病之变。病本唯一,隐而难明,病变甚多,显而易见。

  故今之治病者,多有不知本末,而惟据目前,则最为斯道之大病。且近闻时医有云∶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互相传诵,奉为格言,以为得其要矣。予闻此说而详察之,则本属不经而亦有可取。所谓不经者,谓其以治标治本对待为言,则或此或彼,乃可相参为用矣。若然,则《内经》曰∶治病必求其本,亦何谓耶?又经曰∶夫阴阳逆从,标本之为道也。小而大,浅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也。以浅而知深,察近而知远,言标与本,易而勿及。又曰∶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先寒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寒者治其本。先热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热者治其本。先病而后泄者治其本,先泄而后生他病者治其本。先热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先病而后生中满者治其标,先中满而后生烦心者治其本。小大不利治其标,小大利治其本,先小大不利而后生病者治其本。由此观之,则诸病皆当治本,而惟中满与小大不利两证当治标耳。盖中满则上焦不通,小大不利则下焦不通,此不得不为治标以开信道路,而为升降之所由。是则虽曰治标,而实亦所以治本也。自此以外,若以标本对待为言,则治标治本当相半矣。故予谓其为不经者此也。然亦谓其可取者,则在缓急二字,诚所当辩。然即中满及小大不利二证,亦各有缓急。盖急者不可从缓,缓者不可从急。此中亦自有标本之辩,万不可以误认而一概论也。今见时情,非但不知标本,而且不知缓急。不知标本,则但见其形,不见其情。不知缓急,则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故每致认标作本,认缓作急,而颠倒错乱,全失四者之大义,重命君子,不可不慎察于此。

  求本论(十六)

  万事皆有本,而治病之法,尤惟求本为首务。所谓本者,唯一而无两也。盖或因外感者,本于表也。或因内伤者,本于里也。或病热者,本于火也。或病冷者,本于寒也。邪有余者,本于实也。正不足者,本于虚也。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因,便是病本,万病之本,只此表里寒热虚实六者而已。知此六者,则表有表证,里有里证,寒热虚实,无不皆然。六者相为对待,则冰炭不同,辩之亦异。凡初病不即治,及有误治不愈者,必致病变日多,无不皆从病本生出,最不可逐件猜摸,短觑目前。经曰∶众脉不见,众凶弗闻,外内相得,无以形先。是诚求本之至要也。苟不知此,必庸流耳。故明者独知所因,而直取其本,则所生诸病,无不随本皆退矣。

  至若六者之中,多有兼见而病者,则其中亦自有源有流,无弗可察。然惟于虚实二字总贯乎前之四者,尤为紧要当辩也。盖虚者本乎元气,实者由乎邪气。元气若虚,则虽有邪气不可攻,而邪不能解,则又有不得不攻者,此处最难下手。但当察其能胜攻与不能胜攻,或宜以攻为补,或宜以补为攻,而得其补泻于微甚可否之间,斯尽善矣。且常见有偶感微疾者,病原不甚,斯时也,但知拔本,则一药可愈,而庸者值之,非痰曰痰,非火曰火,四路兜拿,茫无真见,而反遗其本。多致轻者日重,重者日危,而殃人祸人,总在不知本末耳。甚矣!医之贵神,神奚远哉!予故曰∶医有慧眼,眼在局外;医有慧心,心在兆前。使果能洞能烛,知几知微,此而曰医,医云乎哉?他无所谓大医王矣。

  治形论(十七)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使吾无身,吾有何患?余则曰∶吾所以有大乐者,为吾有形。使吾无形,吾有何乐?是可见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赖者唯形耳!无形则无吾矣,谓非人身之首务哉。第形之为义,其义甚微,如言动视听,非此形乎?俊丑美恶,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业之建,以形建也。此形之为义,从可知也。奈人昧养形之道,不以情志伤其府舍之形,则以劳役伤其筋骨之形。内形伤则神气为之消靡,外形伤则肢体为之偏废。甚至肌肉尽削,其形可知,其形既败,其命可知。然则善养生者,可不先养此形,以为神明之宅,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为兴复之基乎。

  虽治形之法,非止一端,而形以阴言,实惟精血二字足以尽之。所以欲祛外邪,非从精血不能利而达;欲固中气,非从精血不能蓄而强。水中有真气,火中有真液,不从精血,何以使之降升?脾为五脏之根本,肾为五脏之化源,不从精血,何以使之灌溉?然则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天一生水,水即形之祖也。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体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为先,此实医家之大门路也。使能知此,则变化可以无方,神明自有莫测。

  然用此之法,无逾药饵,而药饵之最切于此者,不过数味之间,其它如性有偏用者,惟堪佐使而已。亦犹饮食于人,凡可口者,孰无资益,求其纯正无损而最宜于胃气者,则惟谷食,类可见矣。或问余以所宜者,果属何物?余则难以显言之。盖善吾言者,必如醴如饴,而不善吾言者,必反借此为射的,以资口吻之基矣。余故不能显言之,姑发明此义,以俟有心者之自悟。

  脏象别论(十八)

  脏象之义,余所类于经文者不啻详矣,然经有所未及,而同中有不同,及有先同后异者,俱不可以不辩也。夫人身之用,止此血气。虽五脏皆有气血,而其纲领,则肺出气也,肾纳气也,故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本也。血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来,而实生化于脾,总统于心,脏受于肝,宣布于肺,施泄于肾,而灌溉一身。所谓气主嘘之,血主濡之,而血气为人之橐 ,是皆人之所同也。若其同中之不同者,则脏气各有强弱,禀赋各有阴阳。脏有强弱,则神志有辩也,颜色有辩也,声音有辩也,性情有辩也,筋骨有辩也,饮食有辩也,劳役有辩也,精血有辩也,勇怯有辩也,刚柔有辩也。强中强者,病其太过,弱中弱者,病其不及。因其外而察其内,无弗可知也。禀有阴阳,则或以阴脏喜温暖,而宜姜、桂之辛热;或以阳脏喜生冷,而宜芩、连之苦寒。或以平脏,热之则可阳,寒之则可阴也。有宜肥腻者,非润滑不可也;有宜清素者,惟膻腥是畏也。有气实不宜滞,有气虚不宜破者。有血实不宜涩,有血虚不宜泄者。有饮食之偏忌,有药饵之独碍者。有一脏之偏强,常致欺凌他脏者。有一脏之偏弱,每因受制多虞者。有素挟风邪者,必因多燥,多燥由于血也。有善病湿邪者,必因多寒,多寒由于气也。此固人人之有不同也。其有以一人之禀而先后之不同者,如以素禀阳刚而恃强无畏,纵嗜寒凉,及其久也,而阳气受伤,则阳变为阴矣。或以阴柔而素耽辛热,久之则阴日以涸,而阴变为阳矣。不惟饮食,情欲皆然。病有出入,朝暮变迁,满而更满,无不覆矣。损而又损,无不破矣。故曰∶久而增气,物化之常也;气增而久,夭之由也。此在经文固已明言之矣。

  夫不变者,常也;不常者,变也。人之气质有常变,医之病治有常变,欲知常变,非明四诊之全者不可也。设欲以一隙之偏见,而应无穷之变机,吾知其遗害于人者,多矣。故于此篇之义,尤不可以不深察。

  天年论(十九)

  夫人之所受于天而得生者,本有全局,是即所谓天年也。余尝闻之岐伯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又尝闻之老子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余因此言,乃知失天之畀而不得尽其全者有如是。然则后天之养,其为在人,可以养生家而不以此为首务乎!故常深慨于斯,而直穷其境,则若老氏所云十中之三者,盖亦言其约耳。而三之倍倍,则尤有不忍言者,兹请得而悉之。

  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可由此而生,亦可由此而死。故凡天亦杀人,有如寒暑不时,灾荒荐至,或妖祥之横加,或百六之难避,是皆天刑之谓也。地亦杀人,则如旱潦无方,水火突至,或阴毒最以贼人,或危险多能困毙,是皆地杀之谓也。人亦杀人,如争斗伤残,刀兵屠戮,或嫁祸阴谋,或明欺强劫,是皆人祸之谓也。凡此三者,十中约去其几。再若三者之外,则凡孽由自作而致不可活者,犹有六焉。何以见之?则如酒色财气,及功名之累,庸医之害皆是也。故有困于酒者,但知米汁之味甘,安思曲 之性烈?能潜移祸福而人难避也,能大损寿元而人不知也。及其病也,或血败为水,而肌肉为其浸渍,则鼓胀是也。或湿邪侵土,而清浊苦于不分,则泻痢是也。或血不养筋,而弛纵拘挛,甚至眩晕卒倒,则中风是也。或水泛为涎,而满闷不食,甚至脾败呕喘,则痰饮是也。耽而不节,则精髓胡堪久醉,阴血日以散亡,未及中年,多见病变百出,而危于此者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色者,但图娇艳可爱,而不知倾国之说为何,伐命之说为何。故有因色而病者,则或成劳损,或染秽恶,或相思之失心,或郁结之尽命。有因色而死者,则或以窃窥,或以争夺,或以荡败无踪,或以惊吓丧胆。总之,好色之人必多淫溺,乐而忘返,安顾身家?孰知实少花多,岂成瑞物,德为色胜,非薄则邪,未有贪之恋之而不招殃致败。凡受色中之害者,吾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财者,止知财能养命,岂识财能杀人。故鄙吝者,每以招尤。慢藏者,因多诲盗。奔波不已者,多竭其力。贪得无厌者,常忘其身。顾利罔顾义,骨肉为之相残,聚敛尽膏血,贾怨所以致败。盖财本通神,不容 剥,积则金精崇作,争则罄囊祸生。凡受利中之害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气者,每恃血气之强,只喜人不负我,非骄矜则好胜,人心不平,争端遂起,事无大小,怨恨醉心,岂虞忿怒最损肝脾,而隔食气蛊,疼痛泄泻,厥逆暴脱等疾,犯者即危。又或争竞相倾,公庭遘讼,宁趋势利以卑污,甘受丑凌于奴隶,及被他人之苛辱。既不敢相抗于后,何若亲识之小忿。即涵容少逊于前,终身让路,不失一步,孰得孰失,孰知孰愚?甚至破家荡产,骨肉分离之害,纤须不忍,悔时迟矣。夫气本无形,有何涯际,相谅则无,偏执则有,历观往事,谁直谁非?使不能达观自策,则未免以我之躯,阴受人无申无诉之蚀,而自愚自毙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功名者,谁不有飞腾之念?谁不有功业之期?第既达者,或多鼎足之虞。未济者,每遭监车之厄,受灯窗寒苦之负,望眼徒穿者有之。忆荣枯今昔之异,热肠为裂者有之。甚至焦思切心,奔趋竭力,荣华杳然,泉壤遽及者有之。慨古伤今,凡受斯枉而湮没无闻,浩气受抑者,又不知其几何人矣。

  有困于医者,凡疾苦之望医,犹凶荒之望岁,其恳其切,其念何如。第此中神理,微妙难言,使不有天人之学,绝伦之聪,则何以能闻于无声,见于无迹,直窥乎窈冥之乡,而必得其情乎?使必得其人而后可以言医,则医不易谈,盖可征矣。既难其人,则次乎此者,虽未知神,犹知形迹,此即今之上医也,然此医亦不易得。而舍此之外,则昧者居其八九。庸医多,则杀人亦多,每见其寒热倒施,虚实谬认,一匕之讹,吉凶随应。困者莫知其然,虽死不觉,明公鉴其多误,能无恻心?顾造化大权,本非凡庸所可窥弄。而性命重托,又岂浅辈所宜轻付耶!第彼非无自,盖自《原病式》以来,祖述相传,日以滋甚,醉者不醒,逝者无词,而黎元阴受此害者,盖不知若干若干人矣。而闻者未知其详,犹或未之信也。

  由是乘除,则既有前三,又有后六,凡此淘汰之余,而得尽其天年者,果剩其几?吾故曰∶老氏言十之三者,盖亦言其约耳。兴言及此,诚可为人生之痛哭者也。然徒悲何益?曷亦为人之计乎,则惟上知者有可晓也。虽前之三者,或多出于莫测,则有可避者,有不可避者,即听之天,无不可也。然知者见于未然,而得天者天庇之,得地者地庇之,得人者人庇之。得此三庇,即得生之道也;失此三庇,则失生之道也。人道于此,岂曰尽无其权乎!至于六杀之防,则全由乎我矣。酒杀可避,吾能不醉也。色杀可避,吾能不迷也。财杀可避,吾能不贪也。气杀可避,吾能看破不认真也。功名之杀可避,吾能素其行藏也。庸医之杀可避,吾能相知以豫也。夫如是而培以为善,存以无欺,守以不行险,戒以毋侥幸,则可全收其效矣。孔子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盖示人以无勉强也。广成子曰∶毋劳尔形,毋摇尔精,乃可以长生。盖形言其外,精言其内,内外俱全,尽乎道矣。是皆古圣人垂念苍生,至真至极之良方也,可不佩乎。或曰∶子言虽是,而实亦近迂,独不见有不识不知而偏跻上寿者,又何人力之足恃耶?余曰∶此正所谓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予论诚迂矣,倘亦蒙知者之相顾而咀之识之,或亦可为天年之一助否?

  中兴论(又十九)

  试观天地之道,有盈有虚,有消有长,是以日中则昃,月盈则蚀,此即天运之循环,而天亦不能违者,故有先天之说也。先天有定数,君子知命,固当听乎天也。若后天之道,则参赞有权,人力居多矣。何以见之?第就国家之否泰,可证人身之寿夭。虽曰天步多艰,无成不败,然如商周汉晋唐宋相传,国运皆有中兴,人道岂无再振?消长一理,小大皆然。尝闻之康节先生云∶一万里区宇,四千年兴亡,五百主肇位,七十国开疆,则此中人事不为不多也。而何以兴复仅见止此数代。是亦由知道者少,而不知道者之多耳。彼知道者,既以得人,又以得天。得人即所以得天也。不知道者,既不知本,又不知末,既以失之,而终不知其所以失也。至若身命之谋,则举世之人孰不爱命,而每多耽误者,其不知道者亦犹是耳。

  欲明其道,可无言乎。然言而无证,则人多不信,故借此国运之征,用效遒人之铎。

  试论国家之衰也,或以人心之离,或以财用之匮,或以兵戈之残伤,或以优柔之旷废。

  而人之亨否,无非一理。夫在国曰人心,在人曰神志。故曰∶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知生气之主在乎心,此元神之不可不养也。又在国曰财用,在人曰血气。气为阳,阳主神也;血为阴,阴主形也。血气若衰,则形神俱败,此营卫之毫厘当惜也。又在国曰兵戈,在人曰克伐。夫兵者,凶器也;克伐者,危事也。未有日加剥削而不致残伤元气者,此消耗之不可不慎也。又在国曰优柔,在人曰疑贰。今日云姑且,明日云将就,岂不佥云稳当,然致坐失机宜,变生倏忽。又焉知耽搁之大害,此死机之不可不断也。凡此数者,姑亦言其大约。

  至若人之大数,则犹有先天后天之体用,而兴亡之应变,则来培来覆,亦莫匪人之自为耳。何谓先天?如《内经》曰∶人生十岁,血气始通,其气在下,故好走。二十,气血方盛,肌肉方长,故好趋。三十,五脏大定,血脉盛满,故好步。四十,脏腑经脉其盛已定,腠理始疏,故好坐。五十,肝气衰,故目不明。六十,心气衰,故好卧。七十,脾气衰。八十,肺气虚,故言善误。九十,肾气竭。百岁,五脏六腑皆虚,神气皆去,故形骸独居而终矣。此即先天之常度,是即所谓天年也。天畀之常,人人有之,其奈今时之人,自有知觉以来,恃其少壮,何所不为。人生之常度有限,而情欲无穷。精气之生息有限,而耗损无穷。因致戕此先天而得全我之常度者,百中果见其几?残损有因,惟人自作,是即所谓后天也。然而所丧由人,而挽回之道,有不仍由人者乎?且此非逆天以强求,亦不过复吾之固有。得之则国运人运,皆可中兴,不有明哲,诚难语此;失之则落花流水,逝而罔觉,一衰即已,良可寒心,所以《易》重来复,正为此也。然求复之道,其道何居?盖在天在人,总在元气,但使元气无伤,何虞衰败?元气既损,贵在复之而已。

  常见今人之病,亦惟元气有伤,而后邪气得以犯之。故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此客主相持之理,从可知矣。凡虚邪之辩,如情志之消索,神主于心也。治节之不行,气主于肺也。筋力之疲困,血主于肝也。精髓之耗减,骨主于肾也。四肢之软弱,肌肉主于脾也。损其一浅,犹肤腠也;损其二深,犹经络也;损其三四,则连及脏腑矣。当其微也,使不知徙薪牖户,则将为江河,将寻斧柯,恐无及于事矣。故人于中年左右,当大为修理一番,则再振根基,尚余强半。敢云心得,历验已多,是固然矣。然而修理之说,亦岂易言?修国家,良臣不易;修身命,良医亦难。第观从古至今,数千年来,凡得医之全量者为谁?而今则曰∶此医也,彼亦医也,又何良医之多也?医难言矣,其毋为良医之所惑。

  逆数论(二十)

  予尝读《易》而闻诸夫子曰∶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由是默会其理,而知天人之道得以无穷无息者,无非赖此逆数耳。何也?盖自太极初分,两仪以判,一动一静,阴阳见矣。阴阳之体为乾坤,阴阳之用为水火。乾坤定对待之交易,故一在上而一在下;水火荡流行之变易,故一主降而一主升。夫如是,斯得循环无已。总之而为天道,散之而为人道,而大《易》之义,所以无微不在也。姑无论其它,而但以性理明之,则总由变易之数。夫变易之数,即升降之数也。变易之所以无穷者,降以升为主,是即所谓逆数也。

  若无此逆,则有降无升,流而不返,而大道如环,何所赖乎?由是逆顺交变,则阳与阴对,热与寒对。升与降对,长与消对,进与退对,成与败对,勤与惰对,劳与逸对,善与恶对,生与死对,凡此一逆一顺,其变无穷。惟从逆者,从阳得生;从顺者,从阴得死。君如不信,第详考伏羲卦气之圆图,其义昭然可见也。观其阳盛之极,自夏至一阴初 ,由五、六、七、八,历巽、坎、艮、坤,天道从西右行,则阳气日降,万物日消者,此皆顺数也。

  顺则气去,即从阴得死之道也。幸而阴剥之极,自冬至一阳得复,由四、三、二、一,历震、离、兑、干,天道从东左旋,则阳气日升,万物日盛者,此皆逆数也。逆则气来,即从阳得生之道也。此天道之征,固如是也。

  若以人道言之,则人道本乎天道,天心即是人心。第天有阴霾,能蒙日月,人有愚昧,能胜聪明。故每多从顺者,喜其易也,喜其逸也;每多避逆者,畏其难也,畏其劳也。彼大人之见则不然,如尊贵莫若帝王,可以逸矣,可以纵矣,而尧舜之惟微惟危,顾何必谆谆乎在念?智能莫若圣人,可无劳矣,可无畏矣。而孔子之戒慎恐惧,又何必卷卷乎在心?此无他,惟其代天功,主人极,总知夫顺不可从,从顺则流,逆不可舍,舍逆则退也。由此观之,乃知士而舍逆,则有屈而无伸;农而舍逆,则有种而无获;工而舍逆,则有粗而无精;商而舍逆,则有散而无聚。再由此而推展之,则凡曰修身齐家,凡曰治国平天下,进一步则日以就成,退一步则日以就败,有源有流,其可任其长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图乎!此人道之攸系,又如是矣。

  然言天言人,总言乎生道也。而保生之道,莫先于医,医欲保生,其堪违阳道乎?其堪倍逆数乎?然医贵圆通,安容执滞,非曰尽不从阴也,从阴正以卫阳也;非曰尽不用顺也,用顺亦以成逆也,性命玄关,此为第一。独念有医名丕着之辈,犹然昧此,而妄言左道,留传至今,因致伤生遗害非浅者,谓非轩岐之魔不可也。嗟!嗟!有心哉其谁乎?苟得其人,可与谈还悟道矣。傥亦以吾言为然不。

  反佐论(二十一)

  用药处方有反佐之道者,此轩岐之法旨,治病之微权,有不可不明者。奈何后世医家,每多假借以乱经常,不惟悖理于前,抑且遗害于后,是不可不辩也。观《内经》之论治曰∶奇之不去则偶之,偶之不去则反佐以取之,所谓寒热温凉,反从其病也。此其义,盖言病有微甚,亦有真假,先从奇偶以正治,正治不愈,然后用反佐以取之,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经曰∶微者逆之,甚者从之。又曰∶逆者正治,从者反治。此谓以寒治热,以热治寒,逆其病者,谓之正治;以寒治寒,以热治热,从其病者,谓之反治。如以热治寒而寒拒热,则反佐以寒而入之;以寒治热而热拒寒,则反佐以热而入之,是皆反佐之义,亦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经曰∶热因寒用,寒因热用。王太仆注曰∶热因寒用者,如大寒内结,当治以热,然寒甚格热,热不得前,则以热药冷服,下嗌之后,冷体既消,热性便发,情且不违,而致大益,此热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热用者,如大热在中,以寒攻治则不入,以热攻治则病增,乃以寒药热服,入腹之后,热气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协和,而病以减,此寒因热用之法也。凡此数者,皆《内经》反佐之义。此外,如仲景治少阴之利,初用白通汤,正治也。继因有烦而用白通加猪胆汁汤,反佐也。其治霍乱吐痢,脉微欲绝者,初用四逆汤,正治也。继因汗出小烦,而用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反佐也。又如薛立斋治韩州同之劳热,余尝治王蓬雀之喉痹,皆其法也。

  若今诸家之所谓反佐者则不然,姑实时尚者道其一二以见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谓非丹溪之书乎?观丹溪之治吞酸证,必以炒黄连为君,而以吴茱萸佐之;其治心腹痛证,谓宜倍加山栀子而以炒干姜佐之。凡此之类,余不解也。夫既谓其热,寒之可也,而何以复用干姜、茱萸?既谓其寒,热之可也,而何以复用黄连、栀子?使其病轻而借以行散,即或见效,岂曰尽无;使其病重,人则但见何以日甚,而不知犯寒犯热,自相矛盾,一左一右,动皆掣肘,能无误乎?矧作用如此,则其效与不效,必其莫知所因,而宜热宜寒,亦必从违奚辩。此其见有不真,故持两可,最是医家大病,所当自反而切戒者也。

  或曰∶以热导寒,以寒导热,此正得《内经》反佐之法。人服其善,子言其非。何其左也?余曰∶此法最微,此用最妙,子亦愿闻其详乎?当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即病治之权也。儒者有经权,医者亦有经权。经者,日用之常经,用经者,理之正也;权者,制宜之权变,用权者,事之暂也。此经权之用,各有所宜,诚于理势有不得不然,而难容假借者也。药中反佐之法,其亦用权之道,必于正经之外,方有权宜,亦因不得不然,而但宜于暂耳,岂果随病处方,即宜用乎?然则何者宜反?何者不宜反?盖正治不效者,宜反也。病能格药者,宜反也。火极似水者,宜反也。寒极反热者,宜反也。真以应真,假以应假,正反之道,妙用有如此也。设无格拒假证,自当正治,何以反为?不当权而用权,则悖理反常,不当反而佐反,则致邪失正。是乌可以混用耶?常观轩岐之反佐,为创经权之道也;后世之反佐,徒开杂乱之门也。至其变也,则泾渭不分者以之,模糊疑似者以之,寒热并用者以之,攻补兼施者以之,甚至广络妄投,十寒一暴,无所不谬,皆相借口,此而不辩,医乎难矣。于戏!斯道失真,其来已久,安得愿闻精一者,与谈求本之道哉!是不能无望于后人也,因笔识其愚昧。以上仲景治法载《伤寒论》。薛立斋治韩州同按在虚损门。余治王蓬雀按在喉痹门。

  升阳散火辩(二十二)

  凡治火之法,有曰升阳散火者,有曰滋阴降火者。夫火一也,而曰升曰降,皆堪治火。

  然升则从阳,降则从阴,而升降混用,能无悖乎?抑何者宜升,何者宜降,而用有辩乎?此千古之疑窦,亦千古之两端,而未闻有达之者。夫火之为病,有发于阴者,有发于阳者。发于阴者,火自内生者也;发于阳者,火自外致者也。自内生者,为五内之火,宜清宜降者也;自外致者,为风热之火,宜散宜升者也。今人凡见火证,无分表里,必曰木火同气,动辄称为风热,多用升阳散火之法。呜呼!此似近理,孰得非之。而不知至理所在,无容混也。

  夫风热之义,其说有二∶有因风而生热者,有因热而生风者。因风生热者,以风寒外闭而火郁于中,此外感阳分之火,风为本而火为标也。因热生风者,以热极伤阴而火达于外,此内伤阴分之火,火为本而风为标也。经曰∶治病必求其本。可见外感之火,当先治风,风散而火自息,宜升散不宜清降。内生之火,当先治火,火灭而风自清,宜清降不宜升散。若反而为之,则外感之邪得清降而闭固愈甚,内生之火得升散而燔燎何当。此其内因外因,自有脉证可详辩也。

  余阅方书,所见头目、口齿、咽喉、脏腑阴火等证,悉云风热,多以升降并用,从逆兼施。独不虑升者碍降,降者碍升乎?从者忌逆,逆者忌从乎?经曰∶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又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此自不易之正理。故余之立方处治,宜抑者则直从乎降,宜举者则直从乎升。所以见效速而绝无耽延之患,亦不过见之真而取之捷耳。若今人之轻病致重,重病致危,而经年累月,日深日甚,以致不救者,谓非两端之误之也乎?明者于此,最当辩也。

  夏月伏阴续论(二十三)

  夏月伏阴在内,此本天地间阴阳消长之正理。顾丹溪特为此论而反乖其义,因以致疑于人。其谓何也?观其所论曰∶人与天地同一橐 ,子月一阳生,阳初动也;寅月三阳生,阳初出于地也,此气之升也。巳月六阳生,阳尽出于上矣,此气之浮也。人之腹属地,气于此时,浮于肌表,散于皮毛,腹中虚矣。世言夏月伏阴在内,此阴字有虚之义,若作阴凉看,其误甚矣。且其时阳浮地上,燔灼焚燎,流金烁石,何阴冷之有?若于夏月火令之时妄投温热,宁免实实虚虚之患乎!此丹溪之言虚,是固然矣。若以阴冷二字为误,而夏月禁用温热,此则余所不服也。

  何以见之?夫天地之道,惟此阴阳,阴阳之变,惟此消长。故一来则一往,一升则一降,而造化之机,正互藏为用者也。经曰∶阴主寒,阳主热。又曰∶气实者,热也;气虚者,寒也。此本阴阳之常性也。今既云夏月之阳尽浮于外,则阴伏于内矣,阴盛则阳衰也,非寒而何?阳浮于外,则气虚于中矣。气虚即阳虚也,非寒而何?此固不易之理也。然而尤有显然者,则在井泉之水,当三冬之寒冽,而井泉则温;盛夏之炎蒸,而泉源则冷。此非外寒内热,外热内寒之明验乎?此又岁岁皆然,主气之常候也。至若主气之外,又有客气,而天以五周,地以六备,寒暄递迁,气更应异。如伏明之纪,寒清数举;卑监之纪,风寒并兴;坚成之纪,阳气随阴治化;流衍之纪,寒司物化,天地严凝;太阳司天,寒气下临,寒清时举;太阴司天,地乃藏阴,大寒且至等义,是无论冬夏,皆有非时之气以动为民病者也。又岂因夏月之火令,遂可谓之无寒而禁用温热乎?且伏阴之义,本以阴阳对待,寒热为言,若但以阴字为虚,则夏月伏阴,宜多虚证,冬月伏阳,即无虚矣。岂其然乎?又若夏月宜禁温热,则冬月宜禁寒凉,无待言也。今见四时之病,盛夏每多吐泻,深冬偏见疮疹,诸如此类,岂非冬多内热,夏多中寒乎?总之,夏有热证,亦有寒证,冬有实证,亦有虚证,虽从时从证,贵乎因病制宜,然夏月伏阴之义,此实天人之同气,疾病之玄机,有必不可不察而忽之者也。今若丹溪之论,则于理反悖,而何切于用?即无此论,亦何不可?近见徐东皋亦述丹溪之说云∶夏月无寒,世人不察,而用温热,为世通弊。若谓夏月伏阴,宜服温热,则冬月伏夏,宜服寒凉,然则孟子冬日饮汤,夏日饮水,亦不足信欤?噫!此公都子之言也,不过借喻内外,原非用析阴阳。而徐氏曲引为证,独不思经文《易》义,傥相背乎?《内经》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曰∶寒极生热,热极生寒。曰∶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曰∶相火之下,水气承之;君火之下,阴精承之。曰∶此皆阴阳表里内外雌雄相输应也,故以应天之阴阳也。又如《周易》之两仪,有阴必有阳也。两仪而四象,阴阳之中复有阴阳也。在泰之义,则曰内阳而外阴,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在否之义,则曰内阴而外阳,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由此观之,则丹溪之论,东皋之引证,皆吾之所不信也。故复为此续论。

  阳不足再辩(二十四)

  原天地阴阳之化生,实生民性命之根本,善把握补救之妙用,诚吾道代天之大权,使我于此而见理不真,则加冰用汤,反成戕贼,害有不可胜言者。予自初年,尝读朱丹溪阳有余阴不足论,未尝不服其高见,自吾渐立以来,则疑信相半矣。又自不惑以来,则始知其大谬矣。故予于《类经·求正录》中,附有大宝论一篇,正所以救其谬也。然常恐见浅言偏,遗殃后世,每怀疑惧,而望正高明者,久矣。不意付梓数载,斧削无闻,见信明贤,庶窃自慰。兹于丙子之夏,始得神交一友,传训数言,询其姓氏,知为三吴之李氏也。诵其《指南》,则曰∶阳常有余,阴常不足,此自丹溪之确论。而兹张子乃反谓阳常不足,阴常有余,何至相反若此?而自是其是,岂矫强以自 欤?抑别有所本欤?姑无劳口吻以辩其孰是孰非,第以人事证之,则是非立见矣。如人自有生以来,男必十六而精始通,女必十四而经始至;及其衰也,男精竭于八八,女血净于七七。凡精血既去而人犹赖以不死者,惟此气耳。夫气为阳,精血阴也,精血之来,既迟在气后,精血之去,又早在气先,可见精已无而气犹在,此非阴常不足,阳常有余之明验乎?以是知先贤之金石本非谬,而后学之轻妄何容易也。予闻此说,益增悲叹。悲之者,悲此言之易动人听,而无不击节称善也。紫可乱朱,莫此为甚,使不辩明,将令人长梦不醒,而性命所系非渺小,是可悲也。悲已而喜,喜之者,喜至道之精微,不经驳正,终不昭明,幸因其说,得启此端而得解此惑,是可喜也。今即李子之言以辩之。

  如其以精为阴,以气为阳,本非诬也。第其所觑在眉睫,则未免错认面目,而呼张作李矣。不知精即水也,水即阳也。若以水火言,则水诚阴也,火诚阳也;若以化生言,则万物之生,其初皆水,先天后天,皆本于是,而水即阳之化也。何以见之?如水在五行则生于一天,水在六气,则属乎太阳,此水之为阴否?又若精在人身,精盛则阳强,精衰则阳痿,此精之为阴否?再若养生家所重者,惟曰纯阳,纯阳之阳,以精言也。精若渗漏,何阳之有。

  此又精之为阴否?又丹书云∶分阳未尽则不死,分阴未尽则不仙,亦言仙必纯阳也。若据李子之说,则但尽泄其精,便成纯阳,学仙之法岂不易乎?诚可哂也!盖李子之见,但见阴阳之一窍,未见阴阳之全体。夫阴阳之道,以纲言之,则位育天地;以目言之,则缕析秋毫,至大至小,无往而非其化也。若以清浊对待言,则气为阳,精为阴,此亦阴阳之一目也。若以死生聚散言,则凡精血之生皆为阳,气得阳则生,失阳则死,此实性命之化源,阴阳之大纲也。

  人之生也,譬诸草木。草木之初,其生苗也,继而生枝叶,再而生花实,及其衰也,花实落而枝叶存,以渐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时,故曰生长化收藏,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亦犹是耳,初而生婴孩,继而生精血,再而生子女,及其衰也,精血去而形犹存,以渐而终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时,故曰生长壮老已,而年有不同也。然则自幼至老,凡在生者,无非生气为之主,而一生之生气,何莫非阳气为之主,而但有国中之异耳。若以人之精至为阴至,岂花果之成,亦草木之阴至耶?而枝叶未凋,即草木之阳在耶?且阳气在人,即人人百岁,亦不过得分内之天年,而今见百人之中,凡尽天年而终者果得其几?此其夭而不及者,皆非生气之不及耶,而何以见阳之有余也?阳强则寿,阳衰则夭,又何以见阳之有余也?难得而易失者,惟此阳气,既失而难复者,亦惟此阳气,又何以见阳之有余也?观天年篇曰∶“人生百岁,五脏皆虚,神气皆去,形骸独居而终矣。夫形,阴也;神气,阳也,神气去而形犹存,此正阳常不足之结局也。而可谓阳常有余乎?至若精气之阴阳,有可分言者,有不可分言者。可分者,如前云清浊对待之谓也;不可分者,如修炼家以精气神为三宝。盖先天之气,由神以化气化精。后天之气,由精以化气化神。是三者之化生,互以为根,本同一气,此所以为不可分也。故有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气,善治气者,能使气中生精。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热之阴阳,则不可不分。盖寒性如冰,热性如炭,冰炭不谋,奚堪妄用?予故曰∶精气之阴阳有不可离,寒热之阴阳有不可混,此医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阴阳,言禀赋之元气也;寒热之阴阳,言病治之药饵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阳,认作有余而云火,则相习以苦寒之劣物,用为补剂以滋阴,嗟嗟!牛山有限之生气,果能堪此无穷之阴剥否?哑子吃黄连,无容伸诉者,四百年于兹矣。

  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而矧其它乎。古人云∶非圣之书不可读,此其尤甚者也。

  然天地阴阳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则灾害至矣。而余谓阳常不足,岂亦非一偏之见乎?盖以丹溪补阴之说谬,故不得不为此反言,以救万世之生气。夫人之所重者,惟此有生,而何以能生,惟此阳气,无阳则无生矣。然则欲有生者,可不以此阳气为宝,即日虑其亏,亦非过也。而余谓阳常不足者,盖亦惜春之杞人耳。苟诚见下,仍望明贤再驳。

  小儿补肾论(二十五)

  观王节齐曰∶小儿无补肾法。盖小儿禀父精而生,男至十六而肾始充满,既满之后,妄用亏损,则可用药补之。若受胎之时,禀之不足则无可补,禀之原足,又何待于补耶?呜呼,此言之谬,谬亦甚矣!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精合而形始成,此形即精也,精即形也,治精即所以治形,治形即所以治精也。第时有国中,则精有衰盛,故小儿于初生之时,形体虽成而精气未裕,所以女必十四,男必十六,而后天癸至。天癸既至,精之将盛也。天癸未至,精之未盛也。兹以其未盛而遽谓其无精也可乎?且精以至阴之液,本于十二脏之生化,不过藏之于肾,原非独出于肾也。观《上古天真论》曰∶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此精之所源,其不止于肾也可知矣。王节斋止知在肾而不知在五脏。若谓肾精未泄不必补肾,则五脏之精,其有禀赋之亏,人事之伤者。岂因其未泄而总皆不必补耶?夫小儿之精气未盛,后天之阴不足也;父母之多欲水亏,先天之阴不足也。阴虚不知治本,又何藉于人为以调其元、赞其化乎?此本原之理,有当深察者如此。

  再以小儿之病气论之。凡小儿之病最多者,惟惊风之属。而惊风之作,则必见反张戴眼,斜视抽搐等证。此其为故,总由筋急而然。盖血不养筋,所以筋急。真阴亏损,所以血虚,此非水衰之明验乎?夫肾主五液,而谓血不属肾,吾不信也。肝肾之病同一治,今筋病如此,而欲舍肾水以滋肝木,吾亦不信也。且太阳、少阴相为表里,其经行于脊背而为目之上网,今以反折戴眼之证偏多见于小儿,而谓非水脏阴虚之病,吾更不信也。矧以阳邪亢极,阴竭则危,脏气受伤,肾穷则死,此天根生息之基,尤于小儿为最切。然则小儿之病,其所关于肾气者非眇,而顾可谓小儿无补肾法耶?决不信!决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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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十二心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0256
卷之二十三心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8779
卷之二十四心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6137
卷之二十五心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5850
卷之二十六必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0557
卷之二十七必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4762
卷之二十八必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0664
卷之二十九必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9454
卷之三十贯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5207
卷之三十一贯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6857
卷之三十二贯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9777
卷之三十三贯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8531
卷之三十四天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8214
卷之三十五天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6208
卷之三十六天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5324
卷之三十七天集·杂证谟共1章·本卷共10869
卷之三十八人集·妇人规(上)\总论类共1章·本卷共19072
卷之三十九人集·妇人规(下)\产育类共1章·本卷共27613
卷之四十谟集·小儿则(上)共1章·本卷共14996
卷之四十一谟集·小儿则(下)共1章·本卷共11424
卷之四十二谟集·痘疹诠共1章·本卷共9772
卷之四十三烈集·痘疹诠\痘疮(上)共1章·本卷共9625
卷之四十四烈集·痘疹诠\痘疮(中)共1章·本卷共24843
卷之四十五烈集·痘疹诠\痘疮(下)共1章·本卷共18345
卷之四十六圣集·外科钤(上)\外科钤(上)共1章·本卷共38237
卷之四十七贤集·外科钤(下)\外科钤(下)共1章·本卷共44663
卷之四十八大集·本草正(上)共1章·本卷共26114
卷之四十九大集·本草正(下)共1章·本卷共22691
卷之五十德集·新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4156
卷之五十一德集·新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32224
卷之五十二图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569
卷之五十三图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15827
卷之五十四书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35556
卷之五十五宇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12392
卷之五十六宇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10472
卷之五十七宇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14926
卷之五十八宙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18030
卷之五十九宙集·古方八阵共1章·本卷共5815
卷之六十宙集·古方八阵\因阵共1章·本卷共23211
卷之六十一长集·妇人规古方共1章·本卷共16591
卷之六十二长集·小儿则古方共1章·本卷共13005
卷之六十三长集·痘疹诠古方共1章·本卷共14087
卷之六十四春集·外科钤古方共1章·本卷共4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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